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3月12日晚,暌违多年后,再次见到80年代文学界风云人物王兆军。王老师当年的力作《拂晓前的葬礼》,荣获全国优秀中篇小说奖,被誉为阿Q之后又一位中国底层民众挣扎求生的代表性形象。在“文革”后的文学复兴和文化反思期,它与刘心武的《班主任》、鲁彦周的《天云山传奇》等一样,曾经震撼过一代人的心灵。
 
21年前,我在《人民日报》介绍过王兆军的“乡下人”三部曲。我们这一代知识分子,赶上了改革开放、八面来风的大时代,但在内心深处,依然是对乡土中国的缅怀、对家乡父老的愧疚。在王兆军笔下,城市中神采飞扬的“我”,一天忽然收到乡下儿子记的账单:面条,2元。奶奶老花镜,4元。本子,3角2分。换水壶底,2元。猪预防针,3元。袜子,1.64元。十滴水,2角3分……“对于别人来说,那账单是一串枯燥无味的数字;但是对我来说,那是一首永远不能忘记的悲伤的歌,是我生活中的一本冤孽账,是一篇只有我这种人才能完全读懂的文章。历史的艰难和现实的辛酸都在那里边……”
 
王兆军在家乡临沂做过中学老师,恢复高考后考上复旦大学中文系,与家乡依然有难以割舍的亲缘和感情纠葛。
 
第一部《白蜡烛》残忍地撕开了山东农村五六十年代的一场坎坷经历。姥爷读书多、学问大,本可以出来教书、行医或者当官,但他只愿守着几亩薄地过太平日子。他相信,清净无为的人能听到“天籁”,在大自然美妙的音乐中似神仙一样自由自在。父亲则抱有农民祖祖辈辈置地发家的勃勃野心,教育“我”要好好上学,将来出人头地,能看到“地光”,过上天堂般富足的日子。显然,“天籁”和“地光”是道和儒、出世和入世、潇洒不羁和刚健有为两种文化的体现,滋养了我们这个民族几千年。然而,恬静的乡土社会终于被合作化和人民公社运动所惊醒。父亲对忽然失去辛辛苦苦挣来的土地,人变得颓唐了。为一个浪漫的社会理想,村民们付出了巨大的生命代价。姥爷痛心疾首之余,豪情满怀力图变革,却终于无力回天,抱憾而去。这是在方方小说之前,一代农民用汗水和血泪浸泡过的那段历史!
 
从第二部起,“乡下人”开始走出姥爷和父亲迷恋的土地。《青桐树》写“我”作为民办教师在一所乡村中学的生活。这是一个奇特的社会群体,他们身上既有书生的种种孤傲和猥琐,又未脱相濡以沫的农民本色。它容易令人联想起小说《围城》,可似乎又少了点城里先生放荡不羁的才情,却实实在在地多了些土地的厚重和庄稼的清新。《红地毯》写“我”大学毕业后的城市生活。城乡之间的婚变和情感纠葛,表现了两种文化的碰撞,令人扼腕叹息。(1998年2月5日《人民日报》文化版)
 
王兆军80年代曾在《报告文学》杂志和中国新闻出版社工作;后脱离体制,以文为生。如今72岁的他,回到家乡临沂摆下教席,开设东夷书院,与一群志同道合的朋友联手启动“百人百村”乡土写作计划,亲授《中国画中的焦墨》《卢梭的思想及其影响》等课程。王老师晚年变法,寄情文人书画,“一片萧疏淡然之气象,焦墨团里藏着筋骨皮肉”(胡石)。
曾几何时,80年代绚烂至极的一代人,渐渐淡出人们的视野。王兆军偶然还在人民日报海外版撰写“品味古籍”专栏,用冲淡平和的笔触,抒发着纯正的中国人文价值观。
 
例如《如何才能中庸》(2015年9月11日人民日报海外版),他分析什么状态可以称为中庸:就性情来说,介于怯懦与鲁莽之间的,是奋发有为;就品格来说,介于清高和龌龊之间的,是力行、好学和知耻;介于吝啬与奢侈之间的,是慷慨大方;在怠惰与过劳之间的,是意气风发,有劳有逸;在卑屈与骄傲之间的,是谦虚谨慎;在封闭寡言与巧言令色之间的,是彬彬有礼不妄言;在乖僻与滑稽之间的,是事理通达、心气和平、风趣幽默;在寻隙好斗与猥琐自卑之间的,是不卑不亢,友善可亲;在优柔寡断与冲动任性之间的,是自我克制。中庸的价值,在于提醒人们不要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,矫枉过正,老也找不到正路。
 
与此同时,王兆军也清醒地指出:中庸之道是置于一个相对规范的环境而言,非常时期非常环境,则不必事事居中。有时候,骑墙是人品低下的标志,“和稀泥”不是中庸之道,正义感与合理表达才是中道。
 
这段话,依稀让人感觉到清布长衫下的血脉偾张。一介书生如果不失初心,即使退到了山野村舍,终是静水深流,与天地参。
 
 
文章原载于“党报旧闻”微信公众号(2019年3月13日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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祝华新

祝华新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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80年代报纸编辑,曾获全国好新闻奖,新世纪转型做新媒体研究。个人兴趣:党史、动漫、武侠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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